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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标题,会以为自驾者即笔者。

其实非也。

自驾者另有其人,即远程自驾方面身手不凡的张向东童鞋是也。

凭借着新买不过一年、但已行程过万的美国大切,张童鞋及我等4人,自7月20日中午起再度出行。出北京、过河北、上锡林格勒草原,目的地直指东蒙大地。

 

高速,逃离繁嚣

 

京张高速一过河北,景象渐入佳境。虽仍是和北京一样地乌云铺天,但“‘云’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景致味道已全然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云,满目望去云低草莽,伸手可及般垂顶铺展,象极了蒙古歌调低委的徘徊。

此刻仅仅离京几个小时,一切似都还在京城都市的常规意识里陷落着,但车窗外的景致却己魔术般浑然异变。京城连续两天跨纪录的超大暴雨依然使无际的阴霾延伸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锡林格勒草原(甚至在我们的意识感觉里会延伸到草原之外一切的天涯海角),但眼前,紧紧卷压住所有天际的深浅云象确实是履盖低穹,好像从来就这般垂垂低矮,从来就这等横霸无际,从不给清朗天色留一线缝隙,而尽情演绎着自古而来、称雄万世的云态阴寒;也突然给我一个怪诞错觉,似乎乌云盖顶的这番景象,就是锡林格勒这片草原的原貌特色?

低矮云天的覆盖中雨时不时仍在下,云天下的草原无比辽远,解放了我们一直被都市挤压切割的视野,但车的飞驰仍是固限在高速公路线一条线上,忍不住要憧憬天际之外低矮平山后的景观世界。云在深深浅浅中到处肆虐着,随时随地漂漂洒洒着急来而又急消的高原雨,以她蒙古高原的风格方式,提醒着前两日令我们深感担忧的都市狂雨。向东说,这些云、这些雨,正是以前所未有的肆虐之势从湖南、湖北的狂涝区东移北上而来,且有可能给我们的东蒙之行蒙上些许未知色彩。

 

图一 :天低草远,苍茫一线。

 

我自己则因为刚出北京,所以尽管心灵在一路向着远达边境的游览目标地憧憬眺望,尽管遍野的草原绿意已然直击而来、铺展而去、弥扩无界,但在心理上似还来不及甩掉随身纠缠的都市繁嚣,总是觉得高速公路象是拖在身后的一条都市长尾,甩来甩去,何时甩掉?但当车行至太仆寺旗一带时,草原彩虹突然在高速路右侧现身了。虹影飞跨天际,天弘彩桥一样撑起这漫天的阴霾,也把草原上远远近近的白色巨型风车,统统囊括笼罩在它的七彩光环之下,让草坡高处较近的几个风车巨影,有了君临者的气度。当这彩虹终于被高天浓云两段截开之后,又活像两把直立于天地的彩色蒙古弯刀。

 

图二:七色彩虹天拱,撑起一天阴霾

 

图三: 拔地而起向天剌,一把“七彩蒙古马刀”

 

猛然到此,停车小佇,满目爽眼,只因绿野仙风,白羊漫散,直接云天!仅仅还是在高速公路——这个都市魔怪四通八达的有机延长线有限到达之内,我便有种时光上的穿越感,是因为四十七年前也曾有过草原放牧一线经历、在东北兵团一个军马场连队放过羊也放过马的我,对这里的节奏与神韵曾经是无比熟悉;在都市人眼里宏阔草原是心灵换景,在当年的我(每天13个钟头在草旬上风吹日晒,)则是身陷其中、无可逃遁的单调、单调、比草甸似更辽阔的单调(虽然那里的草原远小于内蒙)。那单调曾以一个颜色的方式延伸在饥渴与暴晒之下的每秒每分,延伸到一个初入社会少年生活看不见的尽头。所不同的,是今天此景中会出现都市装束、骑着电动摩托放羊的女士,让当年只能骑马或步行放牧的我,稍感异样和滑稽。

 

图四: 白羊散漫,草野云天

 

我忽然觉得,比“遥远“和“远方”更远、更遥不可及的,正是“过去”,已然相隔近50年的“过去”。想到此时会觉得思维会多少有些窒息。

但不管怎么说,草原野景已让我感受到你了,那个“过去”,那个“当年”。

 

夜行,璀灿边城

 

到锡林浩特小宿一晚,下一步便是直奔此行计划中的一个重头戏:阿尔山了。关于阿尔山的旅友评价传说也是颇多,我一同学去年刚去过,我问:好吗?他答:当然好啦。又见老宋(宋台童鞋)在“万里行旅友群”里发了阿尔山景区小镇颇有俄式审美风格的楼景照片,因此不免期待神往。

但是跑来跑去一整天下来,原计划开始显著乱套。在内蒙一旦离开高速、离开国道,似乎就进入了交通道路近乎无标识、无信息的盲驾世界,这是两位自驾外出高手(向东及他的朋友申孟平)所始料不及的。手机的高德导航系统好象也开始断续地捣乱,发出的指令常有些自相矛盾,而且多次播报“请到前面XX米掉头”,不仅让人困惑,也严重加大了无标识、无信息的前行难度,让通行力横霸出众的大切,也难施用武之力。这还逼得他二人拿着手机导航忙乎不停、叽咕不停、也争辩不停。

我们在东蒙境内到处可见“十个全覆盖,生活更实在(十覆盖包括电力、电信、电视、连锁超市等)”一类的标语。但看来在交通道路的必要性覆盖上,内蒙是远在全国各地之下了。真正的自驾游必然会远离高速、远离国道、甚至远离了省道,对荒野的大众探寻而言,文明手段反而是“逆文明(都市)化潮流”的强力工具。当然,通达难度加大会使强悍型旅游者的成功乐趣更大,但也会将更多能力不够者拒之门外。

大约在东乌旗以东、乌拉盖以北的某处(确切何处恐难说清),向东曾找到一条直通阿尔山的近道。但这道只走了十几公里就由柏油路变成土路,而且上来就是一连串几米宽的水坑,像是诚心要给大切一个下马威。大切固然凶悍,也只能坑里坑外地缓爬,速度慢到30公里甚至以下;特别是,向晚时分里这烂路“坑道”好象全然望不到头,车里油量也明显不足了。正好有辆警察开的车,一问,说是这种路有近200公里,你们最好还是绕道乌兰浩特等好走的大道。一听这,即便是“艺高人胆大”的向东童鞋也不敢造次,只得回车掉头,去最近的霍林格勒暂住一晚吧。

第二天,向东当然不会走多行400公里的绕行路线,车技过硬、又有大切,当然是扎得深才好。于是二进“坑路”。其实第二天真走下来,才发现这坑路也就是七八十公里,即便昨天的油量不足,也基本不会被真的“坑”住。但人生就这样:事前与事后,全然两码事。而且最好不要混淆才是。

我们到阿尔山时,正当周六下午。在洗车处时,洗车人告之说“山上车都满了,排着队的上不去”。于是我们改了主意,不去挤那个热闹,干脆先奔满洲里!

 

黑色大切此时一路向北,奔行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黄昏时分、夕阳西落、晚风愈劲。呼伦贝尔的草原风借着缓降的夜幕更疾、更寒,远远西天、傍晚彩霞、象是在寒暖互变。高原之上,不免“路尽天低”。草原越是辽远广阔,天地空间越是被压低身位的无垠云景逼成窄窄,随时准备“接吻”的云天与大地,在远处一线拉开的平山处似已相拥。

草原上的霞光、霞云,又静又冷,象千百万年来一样的冷艳逼人。

比绚丽霞光更出人意料的,是横亘在霞光之前那长长、长长的浓黑色云影,那么黑、那么浓,仿佛是夜幕将落时一长道诡异的“宣言”。这道浓黑长云幽灵一般沿着晚照天景断续拉长,延展到几乎整个西天,给晚暮时的光天彩景,装饰了照射不透的黑云剪影。我特别注意到,它在相当强烈寒冽的草原风一无遮掩的吹袭中居然会长时间长时间地凝止不动,在光色日减的晚天背景中始终保持着横贯西天、细长断续的神秘造型,长达近一小时无甚变异。草原强风似乎只要轻一抬头,就能把这些西天低云(无论霞云亦是黑云)吹它个风飘云散,但那剪影黑云却漫不经心、依然故我——难道那云、那风,会居然来自一凡、一神,互不相干的两套世界?不然的话,它们岂不是早就该高天滚滚、云卷云飞了?!——向东认为是层流差异所造成,我似乎宁愿将此奇不可解的细节视为无声无息且极易被忽略的悄然神喻。最其神秘智慧的神语佛意等,是不是多来自“云传”?禅天顿悟之中,云将何以自处?

 

图五 诡异的西天晚云,草原冷风疾劲,霞云依然故我。

 

此段路上,草原上日落时分黑暗与光明的交战演绎得十分胶着。要么是因为空气清新的高原上夕照透射力更强,要么是由于黑夜的力量还嫌不够,或是并不急于让它的“光明”对手过早退场,总之,车行向北(略偏东)时路两边西亮东暗、显著的光线不对称延续了甚久甚久,让掌着方向盘的向东童鞋甚是恼火。原因很简单,这样的不对称严重干扰驾驶员的道路聚焦,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虚拟影像忽隐忽现、忽左忽右,让开车人吓一跳、再吓一跳。

 

终于,晚9点多时,不再虚拟的真景出现了。远远的有光影聚落在夜色里隐隐闪烁,越是前行,越感觉有辉煌气象,绝不是一路行来其他夜景灯光的任何CASE可比,尽管看起来仍然是很远很小。在霍林格勒吃饭时,餐厅的年轻老板恰好是满洲里人,告诉我们说满洲里有彻夜光明的公园,而我们所见,岂止是公园,包括每条主街、每个大建筑,整个满洲里城市都是亮的!洗墙灯、泛光灯和投光灯们各逞其威,把包括展览馆、体育场、政府大厦、大商城(满市中也有万达广场、义乌商城)、大酒楼、大购物中心、大游乐场等等,一片片欧式风格、体量颇巨的建筑群落一体照亮、通身透明、灿灿辉煌,不仅点亮了城,而且装饰了夜,那漫长绵远的北疆之夜。后打听得知,满洲里确有个北湖公园,但照亮公园湖景的,还是全城的灯光建筑的湖中倒影;又听说,城中还有俄罗斯商街,在夜灯照射下更显欧式风格。这在整个中国,是不是“冠绝天下”?好象没听说有第二家?有趣的是,事后才知满洲里璀灿之夜早就名满全国,但我们事先不晓,时间点上又恰是夜入其城,被这璀灿光明、视觉夜景直接震到,反倒是意料之外的天赐之礼。

自驾旅游的最高境界之一,不就是景致观赏的意外之得?

 

图六:满洲里灿烂夜景。彻夜璀璨的满洲里依然让远道而来者感受夺目的惊喜。摄影 张向东

 

“追峰”,旅游解构

 

也许向东算个有运气的“自驾福将”,也许是孜孜以求的沿途探查寻访终至回报,这奇景邂逅的“意外之喜”,似乎也纷至沓来了。7月24日将晚时分到达“东蒙之东”的中俄边陲旅游小镇室韦,当晚已然看不到日落,而25日阴天、清晨又看不到日出,但驾驶大切几进几出周边探查后,25日上午有了绝好的收获。

意外惊奇之一:中俄界河百里巡游

误打误撞地,我们进入一条风光画卷般的观景公路长廊。这条我们临时选定、并不知通向何方的公路恐怕也就是个县道?但神奇所在,就是不管你车走多远,那条中俄界河——额尔古纳河,都会不离不弃地死跟着你,并随时随地展示它深藏不露、却又绿意深浓、频频召唤的河景奇观(事后查知,额河其实就是黑龙江上源,辗转上千公里后变身为“江”,东去入海)。这般河景,寂静幽深,辗转曲折,且充满野性。与此同时,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闪耀着明黄亮色在公路左右两侧沿地势起伏随意铺展,也会突然在远方一片绿林背后闪身而出,光天之下、犹如惊鸿一瞥。麦地之黄与油菜之黄又彼此相衬,混杂在浓郁的绿野底色背景基调之上,让人心旷神怡、情难自己。向东及我等,真觉得幸运!再往前看到路边立一蓝牌,待到跟前看清时才发现,蓝底白字,赫然是“九卡”二字!——所谓“九卡”,是指沿中苏边境线由西向东,从一卡、二卡,直到八卡、九卡的边防军卡,估计和平日久,已然由军而民,转为普通民村;那么继续沿路而行,前面就是八卡、七卡……一直到黑山头镇,我们都将是在“边防巡逻”!无数棵白色石柱拉起的国界护栏,也像额尔古纳河般与我们一路相随。

这是发现之一。

 

图七:额尔古纳河,一路不弃、静静跟随。

 

图八 为什么额尔古纳河这般安宁?因为有白桦树相伴

 

图九:是花?是麦? ——用它闪耀的金黄,反衬着天空大地之光

 

发现之二,是由此明了,被评为“2005CCTV全国十佳魅力名镇”的室韦,其真正美景不在镇内,而在镇外!号称魅力小镇室韦的那些网上介绍的“魅力风景” ,无法与我们所见的野景相比(我们本意是要找宣传中的“蒙古大营”的)。而美景不在“景点”,而在其外,对于自驾者特别是旅游力相对强悍型的自驾者而言,才是有普遍性的发现!真正的旅游亮点,差不多全来自意外,而所谓的“景点”,常常乏善可陈;旅游从来都該是充满意外惊奇的自主探寻,而不是被动安置的“景点报到”。就算是很平常的景致,在自探自寻的当事人眼里可能恰恰被二次发现,见到旁人所未见之处,所谓的“本心即动、寸心自知”。这也是在此次东蒙之行、特别是室韦之行中不断得到诠释印证的事。此后到“樟子林国家公园”,我们是买票进园了,但出园后开车一路南下,到处都是樟子树林,其形态、规模、野度等与公园比,处处都是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意外惊奇之二:“最美草原路”天幕急雨

7月29日在东蒙达达线 “最美草原路”上,我们意外邂逅的最大亮点不是哪片草、哪座林、哪条河,而居然是雨,草原特有、迅来速去、急风快雨。

我们的目标本意,自然不会是观风看雨,而是去找克石克腾旗的“阿斯哈图石林”。从西乌珠穆沁旗出发查图问路、随走随看,到了“达达线”一带,也是下午两点了。

公路很好走,延展在广阔的贡格尔草原,天色也颇佳。但这时节,我近50年前在东北草原上常遇常见的自然奇象突然再现:远远近近的平野或草坡上方,浓云开始迅速聚集,越往前走,云象越重,并开始有一道道幕云由天至地直挂而下,使天、野合一。我马上告诉大家:那可绝不是雾、而是雨;云幕越重、越黑,雨越大;而且草原风快鞭赶疾云,就算开快车,也多半逃不过云、雨。四十七年前我就亲眼见过快马疾奔(军马)、不一会就被身后的黑幕云赶上吞没的奇景,紧跟着就是我自己也被雨吞没。

果然,一道雨幕很快便和大切迎头相遇了,仅三两分钟后雨势暴增,雨刷开到最大,视线仍严重受阻,只能很慢行驶。到了石林附近很大的蒙古包群度假村时雨势骤减,但等我们进入餐厅大包后雨又狂暴。

 

图十:天幕吻地,都是狂雨。草原之雨和草原一样地无遮无拦。

 

图十一:快“马”追雨,天际滂沱。

 

待到水足饭饱(我彻底不能喝酒)、出帐再行,我们根本没去那个石林(只是隔雨隔云遥遥一望),然后回头再去追风追雨!——这么奇特的好雨,不追岂不可惜!然后我们便置身于前后左右雨幕包围的奇异世界,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美国大片《龙卷风》:一群追风人专门追逐立地接天、极度危险的龙卷风。虽然我们没什么危险可言,但眼前景象与大片之中所渲染的,真是何其相似乃尔。大切带着我们数度穿“云”过雨,整个贡格尔草原下开了“花瓜雨”,睛地和雨地不规则交杂着;就在雨幕之侧,阳光居然出来搅局,在云后分道射出,活象是一簇簇“集束光剑”剑指大地。——这一场风云际会着实过瘾!降雨时分整个草原开始躁动,草地历来难存大水,一场场急雨立马使河流变状:原本静谧如歌,此时湍流奔袭;原本藏身绿野,此时喧宾夺主。

等急雨全消后看草原天地,风绿、草绿、水绿、景绿,闭上眼时,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是湛绿的。“最美草原路”如果赶不上这一场场雨,那美感是绝然要打折扣的。

 

图十二:噪噪杂杂切切,渺渺荡荡莽莽,畅响出泛溢性草原河无拘无束的雨后欢歌。

 

图十三:剑光云隙,直剌大地。

 

由此追风,让我想到“追峰”。是因为社会心理大家马斯洛在他著名的“自我完成理论”中有一个备受推崇的“高峰体验论”;而对自驾游者,历经辛苦和意外,到达并观赏别人看不到的风光美景,所感受到的,就是高峰体验。与此相应,旅游奔波的“高峰体验”指数,与得到这一体验的难度系数成正比;旅游之本性,就是对这些个体验从视觉、听觉到整体官能观感的无穷追赶,就是“追峰”。

对那种“圈地式圈养旅游”,自主性旅游者们已彻底不屑,各种探索创新已无可挽回地拉开序幕;旅游界的天空上飘扬着“逆都市化”的猎猎大旗,各路豪杰先锋们都在万众一心、整装待发,旅游玩法上形形色色的超越甚至颠覆,正千流出山、方兴未艾。

有人说过一句话,挺精彩:好风景都是很少人去的,也不需要门票;因为好风景就在路上。

这正是自驾游高手们的心灵写照。

 

回眸 ,草原断想

 

行文至此,本该打住。但有些沿途中的随感,仍觉不吐不快。

 

一是中途散景、一掠而过,但恰恰印象深刻。

比如说室韦以下的太平小镇,其景之美,绝然独具。但是她恐怕既不在旅景名单内、也不被导航图系统吸纳、甚至去她那走哪条路,事先你都未必能知(百度了一溜够,只找到两句话几张照)。我们能路过此镇,纯是因为向东不断另选新路尝试的结果。林区小镇以木为胜,木板顶房、木栅大院、院子里的木板皮、堆积着的木头拌子,一切一切、就地取木,与世隔绝的那股渺远世外之气,也就在木间弥漫、直逼我心。

 

图十四:太平小镇和它的木柈子。勾起一缕早年记忆的辛劳与安详。

 

镇外景致、林山幽远、深不可测。但我更关注她的河。因为河上飘着、躺着树的“骨”,倒卧日久的树已是白峋嶙嶙,几乎在河的每一段里都往往可见。那是什么河?牛耳河?金河?——不知道也不必知。我只知树倒河中,只要不泡在水里就会严重地风化漂白,不像木、而像骨,与镇中院落的木栅子、木头拌子等视觉色调上大异其趣。想当年我在黄漂路上到红军长征路过的三省交界之阿万仓河地草原上,曾经大规模地见到过白骨树景:那些倒卧水中的煞白的矮乔木(树种不知)成千累万、散布河道,那种尸横遍野、白骨盈地般的视觉冲击,真是非同小可、终生不忘。

 

图十五: 荒流水葬,激浪冲荡,节节嶙嶙树骨。谁用旅者的目光,祭奠它的尸骸?

 

图十六:白竿闪闪,绿影深深

好象还喜欢这里的林中草地。草地被树林割分,每一小片草野上,都因远居偏野而充满细节般的神话。那么些不知名的小草以及不知名的小花(什么草、什么花?),小动物般簇拥在你的身旁脚边,好像在殷殷等待着你叫出它们真实的姓名。还记得巴乌斯托夫那本著名的作家札记《金蔷薇》中、《夜行的驿车》一章里,有关安徒生先生最动人的那个故事吗——小孩子在很多草叶后或花朵中都惊奇不己地找到精巧的礼物,牧师指责安徒生这么做是欺骗,因为成年后的艰辛才是生活的真相;而安徒生说,有这样的经历,这孩子可能永远不会泯灭她的良知。——那么,我们今天费力艰辛所邂逅的,为什么不会是小异而大同的“安徒生草地”?

 

图十七:这样的林中草地,总是让我想起作家札记《金蔷薇》中八那个童话般的“安徒生故事”。

 

二是草原之云、高原之云。每天每天看这些蓝天背景中的灿灿白云,你没办法逃开对云的遐想。

有意思的是,四十七年前在放牧中我看得最多最多的书,就是鬼使神差般从北京带去的一本观云看气象的大厚本(其次是“红宝书”),全然是用了个正着,每天在草原上用它来打发天一般无涯广阔的单调:哪种云是积雨云、哪种云是卷积云(预示好天)、哪种云会有大雨(铁砧云),哪种云是由晴转阴的卷层云等等,而且在空旷无遮的草甸上日晒雨浇、活学活用、苦肉亲身,想不精益求精都难。

多次去青藏高原,对那里变幻万千、如歌嘹亮的云景那可是五体投地了(谁又不这样?),但东蒙的云,自有其不输于人的别样风韵。突出的特点是云态低垂,而且喜欢扎堆。它们总是喜欢把最宽阔的中天区域让出来,而集合在四野天边的空间里做着各路造型文章,昂扬时如千帆竞发,俏皮时似无数卷毛狗,有时长云暴起层峦叠嶂,有时横拉天际薄似白纱,就象额尔古纳乐队那首极度动听的《白云诗》一样,“天空飘来”、“蔚蓝辽远”。云的旋律无限神往。

晴天里云影上太阳高照。它又象是高天里略带顽皮的画家,靠了云的配合,把阳光从大块云朵的间隔中抛洒下来,东一团西一块地铺染着平地、高坡,给草原色调平添了多少层次斑驳。云的影像直入胸襟。

永远记住,云是高原风景一道精魂。高原云景,无论内蒙、无论西藏、也无论新疆,总是会给远来的访者以如醉如痴的惊叹,不得不让人綴想,在寺庙,在唐卡、在佛经、在传唱史诗、特别是敦煌等大岩佛窟处,其中那般灿烂多姿、匪夷所思的佛境仙灵,是不是与高原上令人仰望不止的云姿云态,有着万万千千的瓜葛牵连?

 

图十八:“蒙古云”,云态低垂,造型俏皮;

 

图十九:为了敞开草原的野毯绿调,云朵们都挤到天边去也。

 

图二十:雨云返照,村庄远影显得更明亮了。

 

三是蒙史凝思。时时可见的蒙饰符号提示着,外景与内心的某种契合,多是依附于蒙饰文图而生成释放。

大约是在鄂温克草原一带(记不准了),公路右侧曾见到一甚为高大的草原标柱,一副火图腾标志柱,不知是古代的传承物还是今人的创作品:上部是怪异的火型,包裹着浓郁的远古意味,显示着火对大蒙古生养传承的特殊重要;下部的柱体则是蓝色,围绕有一系列蒙古风的蓝色纹饰,暗示着“蓝色高原”的雄浑伟力。这标志在彻底缺少高标建筑的茫茫草野上显得异乎寻常地高大,在浑不见书写与字迹的莽阔草原上似乎自命为千万年历史的唯一背影,并在隐秘失传的种种颠簸中随时远逝。——大蒙古之谜在历史马蹄之上到处奔驰,蜿蜒之河象蒙古族群马背文明的绵远血脉,令人困倦和令人着迷,令人河一般千回百转,令人风一样嗟叹不己。草原“骑战文明”曾在这片莽荡草原上以大蒙古之势充满偶然与遵循必然地走到“牧战一体”、“以战养战”等世界战伐古史的极限巅峰,“蒙兀往事”与“室韦之源”或许正是大历史与大演化最典范的草原版本,多少世代以后四大汗国(金帐汗园、窝阔台汗国、伊尔汗国、察合台汗国)加上元朝帝国、莫卧尔帝国等大蒙古六大帝国在一个世纪之久中荡荡如风,席卷和横扫了大半个人类世界,灿烂辉煌与艰辛单调在大草原上极致般混替交织,文明就象草原托举的高原天空,云景万千、变化万端,但骨子里又仿佛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者象是云天俯瞰下的草原,看似无限单调、极目辽远,但在岁岁年年的自我重复中又象蒙地原野的隆胀,充溢着不断变迁更改的内含张力。旅游的勃兴意味着远古原始力的某种苏醒,大草原上像散落羊群般到处散落着城市人的身影足迹,都市里的膏肓也因此被认识和被缓释;虽然远至13世纪震颤全世界的成吉思汗如天风、如弯弓、如马嘶一般的历史性杀伐己幽灵般远遁如史,但那一片广袤祥和的绿野牧景仍必须向着未来伸展,那么,都市与草原,为了古老的映象,也为了今天的幸福,将会期待着前所未有的汇合。

 

图二十一:草原上那个引人注目的火形标志一闪错过,但这一个高柱云球却留在镜头。

 

我感觉,好象始终感觉,一股荡荡大潮,以文明印记的名义,会在旅游者与寻荒者的世界里,日见澎湃、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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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一丁

黄一丁

26篇文章 30天前更新

当记者多年,采访很多领域。如今侧重写些历史文物文化类文章,也从事过很多年企业系统及政府的咨询顾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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