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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变化加速至今天的速率与纷杂,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就象一个感觉的加速器,大部分人都被一种加速度离心力甩了出去,象离开了原子核的电子,也象无规则“布朗运动”中的分子,变成从人际到心际的彼此游离态。所以有人与人的不信任,所以有离婚的大增与再婚的困难。“他人即地狱”之说,虽说有些过分,也不是全无征兆。而自我对自我的游离呢?表现为从前与现在的断裂,和自己与自己之间的“代沟”。说“过去我如何如何”的傻子似已不多见,对从前的自己颇感不屑的念头时有流露,一方面是惋惜“当初我要象现在这么明白就好了”,另一方面则发现自己“又长进了”。
 
“现在”与“从前”的区别是那么明显。从前是万事由人,现在是诸行靠己;从前是耽于思索,现在是力争行动;从前的人每天排队,现在的人勇闯“红灯”;从前是抄写他人的格言,现在则耗尽心思自己去写;从前的人有点标榜天真,现在则中学生都是情场老手;从前的工人读马列,现在的教授唱卡拉OK;从前是憧憬未来,现在是及时行乐;从前是“君子喻于义”,现在是“小人喻于利”;从前都是力求明白,现在则是“难得糊涂”;从前是人人受骗,现在是个个骗人;从前是“一天等于20年”,现在是“时间就是金钱”……至于今天的格言终于不象格言而象流行歌词或广告语,今天的金钱还要扣除通货膨胀乃至假冒伪劣,今天的“糊涂”其实都是糊涂别人、聪明自己,也没什么可惊可怪的。
 
社会进化了。
 
一个流行的趋势是“告别天真”。与此相应的则是“怀念从前”。象歌里唱的:“当我们还年轻”。当我们还愚蠢。
 
——是的:当你天真,你还有机会成熟;当你已经成熟,还有机会天真么?不再天真的人们在无形的语言与无形的关系的人生场中装疯卖傻,“放到肚里明白的,说到嘴上就不明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尽管人们每天在说、不停地说、不得不说。人象得了失语症,说不明白自己要说的。因此能说出大家心里想说而说不出的东西的人,被称为“有语言天分的傻子”。天才的傻子就象一个厨师,在别人都吃的时候却一个人在做,只能烹调,不得品尝;天才的傻子就在于把自己变得仅仅象一张菜谱。突然间你发现人与人之间只剩下一种“语言”,即是交换。而通常的语言却仅仅充作交换行为的“纸币”或符号。什么是交换?即是不平等与不平等之间的暂时的合谋。当所有的人都只想推销自己手里的货色,同时又都只盯着别人兜里的钱的时候,交换也就成了严重缺氧的呼吸。于是我们听见“现在”对“从前”说,既然如此,还要理性么?阳光没必要,黑暗也足以了。人类之心有时必须盲目一点。“从前”之傻,是在物欲盲目的时候自以为清醒,那真是一种“历史的局限性”。人曾经因为“清醒”,而找不到哪怕近在眼前的一切。正如“现在”的假做糊涂,成了很多“高人”炫耀瘸腿的一种时髦。
 
“跟着感觉走”,因为感觉之大,犹如瀚海狂涛,理智只是海面上的“冰山一角”。也因为到了“现在”,现时中的人所能挥舞、所凭以自恃、所欲声嘶力竭的,往往也只剩下那点子“感觉”。人的感觉,就象是从70年代到80年代又到90年代的城市,在尘土飞扬、吊车林立的“基建膨胀”中矗立成一个先是公司遍地、后又饭店横生的大工地。城市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张张今日还新、明朝即旧的地图。而所有那些现代化的大楼,那些地图们力求表达的东西,错错落落地排列在街的河畔,在反光镜的夕阳残照中披上宁静而浑茫的倦色。
 
当你曾经看得见的一切都终于看不见的时候,历史就产生了。
 
音乐作为一种“时间的艺术”,也突然变得短命,虽然在极不经意的时刻,她依然是心灵的感动,是深夜的忧伤。她变得长长短短地充满伸缩性,没有她,我们或许连残缺的“从前”都无从唤起。音乐不是流行曲。流行曲中或可听到音乐的一两个音符,但在音乐中永远不会有流行曲的浮躁。音乐因为心灵的过深而变成了一种埋葬,一种对从前的挽歌,她是我们所剩下的、唯一能使“从前”有所复活的灵咒。因此“现在”与“从前”在音乐的流淌中有了一种共在,有了彼此的对视。在音乐中“现在”仍然象梦,忙忙碌碌的梦,永远是五彩缤纷的不尽真实,永远是恍恍惚惚的风流云转,永远在“肥皂剧”中插科打诨。“从前”被侨装打扮的时候,总是说着“现在”的故事,总是在电视的“窗口”中变成零件一样的“情节”,总是在一次不如一次的模仿中,变成一次不如一次的贩卖。急功近利者们努力不懈地把“从前”兑换成“现在”的期货,而“现在”却推脱着,不肯把自己兑付给“未来”。在“时间的智慧”的空前绝后的大操作中,利润象岩浆一样涌流于地下,唱着终见天日的欢歌,智慧之船象旗帜一样打起功利主义的鲜明风帆,在“虎踞龙盘今胜昔”的江河日下中,让“从前”的一切相形逊色。当然“从前”还是有诸多她自己的遗老遗少,唯有如此,才让人看得见世代更替中一种委婉无奈的斑驳。
 
连厕所都换新的了,请问还留恋什么?
 
——一个40几岁的人对我说,有历史者能有成就。但即使是这些人,假如他们有灵魂,假如他们的灵魂有身躯,那身躯的确有一半是留给过去的。而且在代际更迭的加速中,对关于过去的问话永远可能有一句反问:您说的是哪个“过去”?“过去”象是重重叠叠的记忆山景,笼罩在迷迷蒙蒙的人世沧桑。“一回首不复当年事,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怀旧”也象是一把把钥匙,在打开往昔之门的磨擦中,体味着某种徒劳的快感。那些荒芜,那些漩流,那些随之而来的土崩瓦解。自打“从前”消失以来,一个世界熄灭了,但在从前”与“现在”之间,并无所谓“正确”与“不正确”,因为“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当现在的人们打算象穿上衣服一样“穿上”一种“意义”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所谓的“意义”,都装载到五颜六色的豪华车里而不可自拔(这么说是不是太简单?可真有那么“复杂”么)。“从前”沦于健忘,“现在”则永不做结论,象一首可以时而打动人心的未完成曲;可惜的是这一段移动的风景在时光之尺的拉动中终于到了下定义的时候:
 
“现在”若是一场前无古人的“无规则游戏”,“从前”又如何做一个称职的裁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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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一丁

黄一丁

26篇文章 30天前更新

当记者多年,采访很多领域。如今侧重写些历史文物文化类文章,也从事过很多年企业系统及政府的咨询顾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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