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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任一个城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能看见什么?是不是最最表皮的东西?在青岛拎着个市区地图按图索骥般撒开了腿绕着全城跑了两三天,终于发现居然连方向都弄反了,始终把靠海的老市区一带和港区一带当成了东,而把崂山一带当成是西。东西一反,南北随之颠倒,无形中总是奇怪:为什么青岛的“市南区”在北面、“市北区”却在南面?——真是“表面”得可以。

 是因为海。心目中海永远是雄踞于东,没想到此处之海是为胶莱平原所围、被黄岛与青岛东西夹峙的胶州湾内海,并不是东去浩瀚、遥接朝鲜半岛的黄海外海。青岛居东,胶州湾海自然应该在西了。

 青岛此行,本以为是无暇看海了。人人皆去的八大关、海滨浴场、前海栈桥等,踏着别人的日程表,嚼着别人吃过的馍,去看什么?被导游们计划好每一个细节的“旅游”让人觉得是一种周到的圈套。只在每一次的计划都有了愉快的意外时,才算得上“旅游”。其关键不在游戏,而在那种不期然的感觉。我们小时候在一片荒草地中所获得的感觉,可能超过成年后的十次出游。但我想我一定是误解了导游,就如同误解了保险推销,误解了公关宣传,误解了歌星包装,也误解所有那些被嚼烂了以后又塞给你的东西。

 但我在青岛的“意外”都太微不足道,象到达当天见到满城的结婚彩车,据说全市当天结婚者多达5-6百对,图的是阴历“九一八”(就要发)的这份口彩。巫术迷信曾是风俗与风格的远源与温床,时至今日是不是已沦为物欲的奴婢?所有的彩车都是红色出租,因为青岛人说无论谁结婚用公车都会被报纸电视“曝光”。北京呢?时至今日高档公车列队出游的结婚排场和陋习有所收敛吗?另一个“意外”也与车有关,早起的公共汽车之挤、等车时间之长,让强健如我者也险险上不了车,似又不如北京。“小公共”们低峰人少时可怜巴巴地喊人上车,到高峰期人们最需要时却板着一副面孔,让人想起北京“面的”的“拒载”。青岛普通市民何其不易。落后国家中的市场经济是不是永远也摆脱不了冷与热之间判若天地的两副嘴脸?想想今年酷热时节北京市场上的空调供不应求时商家们在安装上肆无忌惮的拖延,岂不是更有甚者?

       短短三日,不停奔波。跑海信集团、跑港务局集装箱EDI工程,看地图、挤汽车。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表面张力”上滑来滑去。记者外出采访时偶有所获的那一份可怜的充实感满足感,就象来京闯世界的农村人找到的一份打工的苦差,没谁瞧得上眼。但对于记者,没有采访的旅行,还能叫旅行吗。细想起来,一生的奔波大都徒劳,只有很让人不满意的结果或是干脆没有结果。往昔的出行在眼前叠加起来,起伏盘旋、上下错落的青岛城景却象楼峰林立的山景,远看“山景”时又好似在看盆景,在如罗盘如迷宫的老城区单行线中转来转去丧失方向的那种迷失感、和那种可能虚假的忙碌感,忽然变得令人眷恋。我大老远异地而来与一个原本陌生的家庭相处、吃风味海鲜,聆听他们生活中的相处和睦与破裂分离,既和睦又分离,觉得既自然又奇怪。很象是仍有几分炎威的秋阳里,那些已开始由绿转黄的树叶。——家庭。在社会地貌的倾斜动荡中最先遭殃的常常是家庭,但最有健康调节能力的可能也是家庭。家庭忽然采取了我们以前想不到的、某种奇怪的连接方式、变动方式,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青岛的千千万万的带有德式建筑遗风的楼群中那些千千万万的精致的窗,象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滨岛城市的千千万万的细胞一样的生命呼吸,又象是一个个平凡、噪杂,却又娓娓道来的千千万万的人间故事,一代一代地讲着、讲下去。

 这城市的呼吸,给我以不虚此行的心灵平静。

 还有海。全不经意之时,在一家大型饭店对面的建筑空隙中象惊鸿一瞥突然看见了海。越过沙地,步上台阶,临海观潮,一壮胸怀。海自远方涌至足下,一波一波渐涌渐高。海在逐渐暗淡下来的黄昏天色中仿佛失去了白天的点缀,在失去的点缀之中又恢复了荒凉的野性,与海紧紧衔接的都市文明突然在背后变得荡然无存,海的叹息动人心魄,象是广袤的沉思。一个高个女郎的婀娜倩影立于身侧,象是长年孤独中久违的喃喃自语。

  ——人与人的相聚,是不是真的有点象黄昏时的大海涨潮,夕来朝退,轰鸣作响,永远带着无所知无所感无所止的、并不伤感并不寂寞的天地苍凉?都市里灯火辉煌的人间图画并不能照亮海的遥远,海浪依然保有它涛声彻夜的黑暗,远方海天难辨处巨轮的灯火象是悬在脑海中的蒙胧想望。我对女郎说:都市的女性形象美在广告招贴画和时装杂志中成了危险的陷阱,看上去好象在现代文明中女人依然是男人的赏物,但实际上却是“高档”的“品牌”的“时髦”的、乃至更根本上是金钱的高端化身,对所有被富贵之光炫惑的人来说她是社会时尚的“霸权”,是一种貌似温情的鞭打,老是让我联想起《红楼梦》中看着镜中凤姐的形象遗精而死的贾瑞。

  本质上而言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贾瑞。而消费,既是一种偶像趋同,也会不会异化而沦为一种现代的精神折磨?

漂亮女郎却始终紧盯着我的怪论一言不发。是不是被我的精致奇谈中隐含的巧妙奉承弄得有些陶醉?

直到离开青岛的时候我才突然省悟了奔波的含义。奔波使人有种艰辛感,艰辛感又使人在短暂的逗留中仿佛徜徉了很久。奔波永远是一种存在感触。当你离开的那一刻,带走了一份奔波中时时在手、已半熟于心的市区地图,但你留下了什么?一种寻找?一种对“表面张力”的徒劳的抗拒?我突然感觉到与过去的血肉相连。寻找与丢失本来就是一回事。有些人注定要在人生的羊肠小道上用回溯的目光四下搜寻,看看我们倒底丢失了多少。——在我寻找的记忆里此刻又多了一幅黄昏躁动的海景,这海景在白天时却安闲得象是一幅画的背景。

 她在西面,不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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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一丁

黄一丁

26篇文章 30天前更新

当记者多年,采访很多领域。如今侧重写些历史文物文化类文章,也从事过很多年企业系统及政府的咨询顾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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