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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布中国的古镇中,仅在近日拜望了云贵之地的几处。

 

 比如丽江。2014年我回老家西双版纳时,曾设想着“顺道”也去看看丽江或大理之类旅游圣地。但现在确知,如果以昆明为中转落脚,那么版纳在南、丽江在北,彼此正好南辕北辙,相距又何止千里之远(从老家易武到丽江,1077公里),绝非“顺道”。

 

    大研古城三进三出

我是单人独身,于48日清晨640分到达丽江的大研古城南口的。临近天明的古城显然还未苏醒,黎明的蒙胧中迷宫般伸展的古巷中家家闭户、阒无人迹,但古巷中那些栉次鳞比、高低错落、风格绚丽的屋宇组构,醒目地勾勒出异族风范原汁原味的沿街界面,让我这个初来乍到者仿佛顿吸一口清气般地耳目一新。

 在她将醒未醒之时,古城全然内敛着一股异地他乡、留连忘返、探究不尽的古老气息,在清晨的寒意中,在天光尚暗、空空无人的远近街巷飘荡缭绕,让远来者颇费猜详。

 终于在古城一处“双院居”客栈落脚住宿后,便立即启程纵穿古城,直奔城北的黑龙潭公园,意在隔潭一睹玉龙雪山十三峰的绰约风姿。

 

 快步行走在清晨人迹稀少的古城街巷,足底踏着硬且略滑的青石路面,四望曲径通幽、四冲八达,形形色色的古雅民居目不暇收,呈现着可能沿革积淀了数百年的装饰造型,束脊翘檐、粉墙黛瓦、木饰窗棂,多少有些南疆异族的古怪感,想来必与江南古镇的素雅清淡之风各异其趣吧。无比硬质的青石路曲曲折折着,又像是遍布古城的柔软血脉,在几百年中柔韧地延伸到古城7.2平方公里的每一处角角落落,延伸到街巷深处可能会让外来寻奇者惊喜的未知佳境。不知道城中建筑哪些是老屋、哪些是后建,但我想最老、最原装的,可能恰恰就是这青石古道?——它就好比是大研古城数百年里的生长骨架。那些个永远隐藏着的、值得探究造访的当地秘闻与掌故,也在清晨里门户紧闭中悄悄安卧。

 

      图一  清晨时的大研古城,好似远处悬挂的彩色灯笼

 古城街巷的清晨安谧渗透心神。给人错觉:此一刻中,整个古城都是你的。那些个掌故与秘闻,也在等你。一路行来,任你从一切角度眺望或欣赏其错落而恢宏的景象,那么地古色古香、那么地别具一格、那么地独享安逸,城居之美在历经年深日久、历朝历代的打造雕琢修饰之后已是造诣浑然,没有全知全能的“顶层设计”却能暗合天道,世世代代、方方面面的审美创试天衣无缝地叠加混配而有历史整体的神奇之貌;在这般的景观视觉之中,我那备遭烦扰、历经伤痛、心力交瘁的近期记忆也居然全盘地抛诸脑后。

 越来越多地,外出只是为了遗忘,为了“修复”。

 

      图二 清溪沥沥,长街寂寂。晨意氤氲,沁人心脾。


   找黑龙潭之所以很容易,也用不着向导,是因为大研城是水城。只消沿着水道溯水而上,就定能入潭。一座城伴潭而建、因潭而净、借潭水滋灌而长保生机,实在也是造化。

 游潭之后,又去了另一个古地,束河古镇。据说其来由尤早于大研古城,和白沙古镇一样,是纳西族的历史聚居地。

 但在该镇巡访,却感觉较差。一句话:太商业味了。让我联想起内地那些仿古商业街,那些人造的“假古董”景观,意在另辟繁荣,反而是个个萧条,少有问津。

 当我下午两三点二次再到大研古镇时,这种商业味的感觉也被带了过来。清晨初来时那种清新神奇的感觉,也随着古城中各商号撤板开业以及嘈杂叫卖,而几乎被一扫皆空。

 

 不免心生诸多疑问:今日古城,还保有多少“原装真品”的东西?

 就此种种问及当年黄河漂流队的兄弟刘国强,先后在丽江束河、大研等生活工作长达八年之久。他特意跟我提及一位奥地利出生的美国人,约瑟夫·洛克,从1922年至1949年先后在大丽江地区(涵盖了玉龙雪山、哈巴雪山、虎跳峡,甚至更远的白马雪山和梅里雪山等地)生活、考察、探险了28年,那也是此位神人缔造传奇的28年,踏遍大丽江区全境的28年,由此变身为全世界范围内研究纳西族群及东巴文化的先驱与权威,一切日后传扬于世界的有关滇藏区神乡秘境的神奇故事(例如希尔顿影响力甚久的《消失的地平线》一书,大量取材于洛克的一手研究)皆以洛克的研究为其源头经典,他的事迹至今仍影响力不绝,并就此赋予丽江一镇其他所有古城古镇皆不具备的功能定位,即相当程度上被认定为探险者基地、徒步者之都,并成为户外爱好者猎奇探秘、互助相帮的荟萃交流圣地。

 包括国强在内的今天这些丽江区户外人,似乎认定自己血脉中所流的,仍然是约瑟夫·洛克90多年前那充满了躁动、勇毅、不安分和探求性的同样的血液,脚下所踏寻的,也仍然是洛克本人遍布秘境神奇的探险天路。

 约瑟夫·洛克还在抗日时期为著名的“驼峰航线”在丽江白沙镇选建了白沙机场,那是该著名航线的第一个中转机场。那么洛克还是帮助中国抗战的有功之人了。

 “有趣”的是,你在当地的纳西博物馆或其他文化展览中,以及当地的文化宣传中,几乎完全看不到洛克此人的任何痕迹(至少我没看到)。这位纳西东巴文化研究的世界级奠基者在官方的视野中似是彻底蒸发,外来游人们当然也是全然不知。但在来自于四面八方而汇聚丽江的探险者、徒步者、考察者中,洛克则永远是一面旗帜,高高飘扬在滇藏神境探险考察的历史天空之上,是所有这些人偶像般的灿烂招引。

 

 在全然不知洛克其人的情况下,我自己也多少践行了一点“大丽江探秘”的旅程,一人租车去看了水猛涛狂、巨澜暴跌的虎跳峡(作为一个黄河生死漂流参与者,我近乎痴迷地对排山巨浪良久观望,感觉生命也不断融进其中),然后又沿山路北上,去了梅里雪山国强的“强哥客栈”;他因为丽江本身日渐丧失其原生本色的人文生态而深入远地,到梅里雪山飞来寺之北一侧寻建更佳的基站,以备摄影和远足爱好者们立脚与出寻。

  夜晚的大研古城又重披神彩,再度抹去了白日里的俗庸。夜色之暗与灯海之明以强力对比的方式,完成了对古城街巷无与伦比的装饰。夜晚之前的黄昏时刻,古城就已别具情调,一处街角上一树樱花开得热烈,在剌目的高原夕照反射中毫无保留地尽其灿烂,好象是夜色即将掩盖之前一曲花的绝唱。

 

           图三 一树樱花,尽其灿烂

渐暗的天光里,我走在半街青石半街溪、人迹不多的清僻古道上,满巷的风铃一路地响,伴和着汩汩水声点缀了古城黄昏的基调。街楼店铺们渐渐亮起灯,花光彩照互映,好象是水街上的画舫楼船,也似有待笙歌诗唱。溯溪逆行者,心静如水。古城中夜幕渐临的过程竟如此舒心,也是番让人尽享尽兴的天赐。游人们越来越多了起来,一直到商业街巷里变得摩肩接踵,而那个有一处空场的城中地带——四方街,四面远传的篝火浓呛气息则点燃了舞蹈欢歌的热情,大量的游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群纳西族彩装服饰的女孩们观着、跳着,酷似于几百年来每一个热节中的热忱夜晚。游人在这般古城夜色中格外地兴致勃勃着,不经意间雨后黄昏天幕上的云墨却兀自画着笔划怪异的天图,大开大阖之间演绎着无人可解的某种天意。万千灯照之下的古城已然如此透明,巷窄街明,又有花伞挂顶,流光泛彩四溢时却见曲径深深,无数的远来者在这般情膆里流连徘徊,像回旋曲般久久不散。
    
此地多丽,果然“丽”江。

     

     图四   黄昏时分,长溪彩楼

 

       图五 远楼近水天将暮

 

      图六 溪暗窗明,淡淡宁宁。

 

      图七  风铃挂檐,撩动水响

 

       图八    现文巷中,彩伞挂顶

 做为初来者我也多有讹误。比如国强告诉我,黑龙潭绝不是一直如此地潭深水旺,也有过1000多天连续干底的囧境,后来要引玉龙雪山主峰西南麓的文海之水救急,还因可能搅扰当地生态及其他问题而争议纷纷。而大研城就地取材的青石路也并非像我以为的那么硬质,说是茶马古道的马帮就在石上踩出N多个蹄印,足见其没那么硬。原装的大研城老街是不是就那么地神往和精彩?看过洛克90多年前的“四方街”照片,比之今日景观的秀雅瑰丽无疑是古朴简陋了甚多,但照片中拥挤的人群和数十顶巨伞,就人气热烈而言,依然比今日景象有过之无不及。

 

        图九 流光溢彩,如此良夜

   

        图十 雕梁画栋照夜明

 

              青岩古镇单上单下

 当我从丽江飞赴贵阳后,外出的第一站就是另一个古镇——贵阳南仅五六十公里青岩古镇。本来听说是贵州青岩比丽江大研差了不少,但实地一看则甚觉“也未尽然”。

 个人感受,青岩与大研在多个方面颇有相似。街巷走向的随意交叉伸展是相似的,建城年代的久远度是相似的(相差不足百年),商业街的景观形制是相似的,甚至店铺所卖之物也多有相似。所不同者,青岩此地建筑的石感比例明显多了一些,有石堡、石枋、石宫、石祠等等(大研只是石桥石路),特别是还有一条石街——当地称为“背街”:该街墙面纯以石板石块所砌,用种种不规则形态的石材,借糯米浆、桐油、石灰砌合,筑砌方式自由多变,石质纹理层状细密,随眼望去素雅而古旧,带足了年深月久的原始情味。主体街巷中最让我留意的是两侧屋建的顶与瓦,称之为“重檐悬山式”,所以多有双层以至三层瓦顶,有些顶上铺瓦细密凌乱、刻意不整,让我想起海边岩石上密布的碎贝片。

 

           图十一  青岩镇秀街

  

          图十二 老街商区,人头攒动

 

 

        图十三  青岩老街中重檐歇山式房屋。

    

        图十四 耐人寻味的“背街”。时光仿佛也砌成了一条斑驳石巷。

 

       图十五 青岩镇一处古堡。堡上石砌的驳杂之美,与背街能有一拼。

 

      图十六  古镇中的万寿宫,一座道观。青岩此地四教并行,包括外来基督教。全镇号称有“九寺、八庙、亐阁、三洞、二祠、一宫、一院”等,共30多座庙宇祠堂。

还有个不同点:即青岩此地除了明代大游侠徐霞客有过一日造访外,再无洛克级别的高人光顾了。而且不同于大研城,青岩镇历史上是有城墙的,因为它一向居有军事要道的地位身份,又是粮道要津之所在,明清朝廷皆要据此以平定各族,有军事攻防之效的城墙则是必需的了。

 

 浏览中特别注意到,青岩镇的外围都是新建,核心部才算老街,说是仅有0.8平方公里,远小于大研城的7.2平方公里地域规模,但其外围区中建筑之华丽、造型之讲究、布局之精致,水准决然不低,也看出当地为了发展旅游,真正是殚精竭虑、花足心思了。亲戚芸芳跟我说,她老公老陈的家乡、贵阳市乌当区偏坡布依族乡山清水秀,仅2000余居民的少数民族原味小镇就投了11个亿倾力打造!“11个亿呵。”5亿来自政府,6亿出于某位当地企业家。但青岩呢?投了多少?查来查去终于查明,竟然是五十个亿!从2014年起开始投入,号称是“最大的升级改造”,侧重于铺道路、建配套、扩外围等,重点还是要全力保存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核心老区的历史风貌。恰恰是此前的48日晚我在丽江客栈看了央视《新闻1+1》中关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不力就摘牌》的专题,有包括山东聊城、山西大同、河南洛阳、陕西韩城、哈尔滨等五家在内的“名城”被活活“通报批评”,原因就在于做了“拆旧建新”(而不是“建新护旧”)的蠢事。

    青岩等各个古镇等也要格外当心了。

 

       图十七 青岩古镇相当漂亮的外围建筑

 

       图十八  外围景观,古色古香

自我本人于2015年提出“在都市化进程仍有待完成之时,因为‘都市病’的强势挤压,‘逆都市化大潮’将日渐兴起”之概念后,“特色小镇”的建设狂潮逐浪频高,两年之内据说开建者数以万计,长官意志式的大撒币大部分都打了水漂,中国经济再度上演和见证了屡败而屡不改的举债投资恶剧,在“高大上”的一味追求中往往千镇一面,一犯再犯的投资性低级错误又找到了一件新的“外衣”。

 即是“文化”名镇,就应当多体现出文化的层次内涵,离那些低水平恶剧越远越好。就此,感觉青岩古镇应该不会让大家失望。

 

 

 

               西江苗寨烟雨速访

到贵阳后一直下雨。本想第一天就去西江苗寨的,但亲戚电话询问,说是“雨大,到处白茫茫”。

 时隔两天,我们还是不得不顶着浓郁的阴霾,驱车赶赴660多公里外黔东南的西江苗寨。

 到得苗寨,小雨变大。在湿漉漉的天地里,刻着苗寨横幅大字的巨型牌楼,也在雨中一派的莽莽苍苍。

 牌楼背后一大片高大簇新的建筑群落,也只是苗寨外部相隔甚远的仿建门户,像是交响乐的一段引歌序曲。

 

      图十九  风飘雨摇之中,苗寨门户依然气韵十足

 

      图二十  离苗寨本寨三公里外的仿建区

 到得坐专车三公里外来到山顶高处观景台远眺西江苗寨本寨,才不得不惊叹其规模气势:在这个雷公山麓高高低低的山坡山凹,连绵覆盖着无以数计的木屋瓦顶,简直是漫山遍野,也可说铺天盖地,在这烟雨时节里隐隐现现;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顺势而建,暗循章法、鳞次栉比、紧密相挤,且簇拥着铜鼓坪一类的歌舞广场及其中神祭巨饰,恍恍然将一个山乡边寨,扩构为气势庞然的原始国度。一条“白水河”在山前穿流,高檐翘角的“风雨桥”一跨飞渡,蒙蒙雨汽中众多的绿树夹杂寨楼之间,色调浑茫,“烟雨暗千家”,势连天际。

 

       图二十一  苍茫苗寨,连山接岭

 

      图二十二  苗岭苗寨,拔地援山

 我的感觉,此地自有神鬼出没、天灵护佑,往往不在常规人间之论。历史上从5000年前起,从黄河至长江再至西南,苗家先后五度远迁,是中国大地上大规模历代延续的“迁徒式文明”的代表性族群,在自北方、至荆楚、到江淮、入西南千头万绪、多地辗转的苗族迁流过程中,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支终至定居此寨,至今已逾越千年,有住户1288,人口近6000,号称世界苗寨之最。

 或许西江苗寨本身,就是一个存续千年的偌大图腾?寨中的所有图景意象,都廓然是图腾之象,外象庞然,细部精湛,内蕴深久,神一般传衍,而苗族,恰恰是多神多图腾的民族,信雷公、崇枫木、祭神犬、拜灵牛……此外还有竹王崇拜、山神崇拜、太阳神崇拜、神鸟崇拜等等等等,秉承着一种“万物皆灵,物我同源”的心灵结构与天然信念;苗族也是个多鬼多神的虔拜之族,有的苗支有40余种鬼神,有的则多达80余种,走的是“阿凡达”式的神鬼巫觋路线,与西方式现代理性社会路径迥然,大异其趣。

 

        图二十三  西江苗寨铜鼓坪

相传西江千户苗寨的夜景极其震撼。据说天黑以后全寨灯光会瞬间里一齐点亮;晴夜里从观景台上下望,灯火漫野与天星相接而难分彼此,那感受应该是非常地异样。可惜我们不在苗寨夜宿,也就无缘此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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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无论如何,古城古镇们的繁衍演化之运迹将不依我们单个临时游客的意志而转移。我们的到来,就好比浑圆星系边缘之外一道可见可不见的小小切线。真正在这道切线上反复寻索、敝帚自珍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有人说过(熊培云),人生而现代,却无往不在传统之中。反过来看,没有机会与奇异传统不期而遇的人生未免悲催,全然拘囿于“都市牢笼”的日常生活中充斥着“突围”的想望,那些个遥远的“传统”会医治不少都市困境的麻木,让人生的感觉力多少在一段时光里被重新“激活”。在这件事上,世俗人群们各有各的造化(比如富者可以花大价钱去登珠峰,有人则长年出差奔波等),而国强们,则是干脆自弃于都市怀抱,一次次走向遥远或更远,置身于与都市隔绝的荒野、自然或“传统”,且乐在其中。

 我觉得,很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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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一丁

黄一丁

26篇文章 30天前更新

当记者多年,采访很多领域。如今侧重写些历史文物文化类文章,也从事过很多年企业系统及政府的咨询顾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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